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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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 Menglong. 喻世明言
书名: 喻世明言馮夢龍 著
– — 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 — 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 — 第四卷 閒云年庵阮三冤債
– — 第五卷 窮馬周遭際賣縋(食旁)媼
– — 第六卷 葛令公生遣弄珠儿
– — 第七卷 羊角哀舍命全交
– — 第八卷 吳保安棄家贖友
– — 第十卷 膝大尹鬼斷家私
– — 第十一卷 赴伯升茶肆遇仁宗
– — 第十二卷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
– — 第十三卷 張道陵七試趙升
– — 第十四卷 陳希夷四辭朝命
– — 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
– — 第十六卷 范巨卿雞黍死生交
– — 第十七卷 單符郎全州佳偶
– — 第十八卷 楊八老越國奇逢
– — 第十九卷 楊謙之客舫遇俠僧
– — 第二十卷 陳從善梅岭失渾家
– — 第二十二卷 木綿庵鄭虎臣報冤
– — 第二十三卷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
– — 第二十四卷 楊思溫燕山逢故人
– — 第二十五卷 晏平仲二桃殺三士
– — 第二十六卷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
– — 第二十七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 — 第二十八卷 李秀卿義結黃貞女
– — 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
– — 第三十卷 明悟禪師赶五戒
– — 第三十一卷 鬧陰司司馬貌斷獄
– — 第三十二卷 游酆都胡母迪吟詩
– — 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种瓜娶文女
– — 第三十四卷 李公子救蛇獲稱心
– — 第三十五卷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
– — 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
– — 第三十七卷 梁武帝累修成佛
– — 第三十八卷 任孝子烈性為神
– — 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
– — 第四十卷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
Отрывок из книги
聞得老郎們相傳的說話,不記得何州甚縣,單說有一人,姓金,名孝,年長未娶。家中只有個老母,自家賣油為生。一日姚了油擔出門,中造因里急,走上茅廁大解,拾得一個布裹肚,內有一包銀子,約莫有三十兩。金孝不胜歡喜,便轉擔回家,對老娘說道:“我今日造化,拾得許多銀子。”老娘看見,到吃了一惊道:“你莫非做下歹事偷來的么?”金孝道:“我几曾偷慣了別人的東西?卻恁般說。早是鄰舍不曾听得哩。這裹肚,其實不知什么人遺失在茅坑旁邊,喜得我先看見了,拾取回來。我們做窮經紀的人,容易得這主大財?明日燒個利市,把來做販油的本錢,不強似賒別人的油賣?”老娘道:“我儿,常言道:貧富皆由命。你若命該享用,不生在挑油擔的人家你辛苦掙來的,只怕無功受祿,反受其殃。這銀子,不知是本地人的,遠方客人的?又不知是自家的,或是借貸來的?一時間失脫了,抓尋不見,這一場煩惱非小,連性命都失圖了,也不可知。曾聞古人裴度還帶積德,你今日原到拾銀之處,看有甚人來尋,便引來還他原物,也是一番陰德,皇天必不負你。” 金孝是個本分的人,被老娘教訓了一場,連聲應道:“說得是,說得是!”放下銀包裹肚,跑到那茅廁邊去。只見鬧嚷嚷的一叢人圍著一個漢子,那漢子气忿忿的叫天叫地。金孝上前問其緣故。原來那漢于是他方客人,因登東,解脫了裹肚,失了銀子,找尋不見。只道卸下茅坑,晚几個潑皮來,正要下去淘模。街上人都擁著閒看。金孝便問客人道:“你銀子有多少?”客人胡亂應道:“有四五十兩。” 金孝老實,便道:“可有個白布裹肚么?”客人一把扯住金孝,道: “正是,正是!是你拾著?還了我,情愿出賞錢!”眾人中有快嘴的便道:“依著道理,平半分也是該的。”金孝道:“真個是我拾得,放在家里,你只隨我去便有。”眾人都想道:“拾得錢財,巴不得瞞過了人。那曾見這個人到去尋主儿還他?也是异事。”金孝和客人動身時,這伙人一哄都跟了去。 金孝到了家中,雙手儿捧出裹肚,交還客人。客人撿出銀包看時,曉得原物不動。只怕金孝要他出賞錢,又怕眾人喬主張他平分,反使欺心,賴著金孝,道:“我的銀子,原說有四五十兩,如今只剩得這些,你匿過一半了,可將來還我!”金孝道:“我才拾得回來,就被老娘逼我出門,尋訪原主還他,何曾動你分毫?”那客人額定短少了他的銀兩。金孝負屈忿恨,一個頭肘子撞去,那客人力大,把金孝一把頭發提起,像只小雞一般,放番在地,捻著拳頭便要打。引得金孝七十歲的老娘,也奔出門前叫屈。眾人都有些不平,似殺陣般嚷將起來。恰好縣尹相公在這街上過去,听得喧嚷,歇了轎,分付做公的拿來審問。眾人怕事的,四散走開去了;也有几個大膽的,站在旁邊看縣尹相公怎生斷這公事。 卻說做公的將客人和金孝母子拿到縣尹面前,當街跪下,各訴其情。一邊道:“他拾了小人的銀子,藏過一半不還。”一邊道:“小人听了母親言語,好意還他,他反來圖賴小人。”縣尹問眾人:“誰做證見?”眾人都上前稟道:“那客人脫了銀子,正在茅廁邊抓尋不著,卻是金孝自走來承認了,引他回去還他。這是小人們眾目共睹。只銀子數目多少,小人不知。”縣令道:“你兩下不須爭嚷,我自有道理。”教做公的帶那一干人到縣來。縣尹升堂,眾人跪在下面。縣尹教取裹肚和銀子上來,分付庫吏,把銀子兌准回复。庫吏复道:“有一十兩。”縣主又問客人道:“你銀子是許多?”客人道:“五十兩。” 縣主道:“你看見他拾取的,還是他自家承認購?”客人道:“實是他親口承認購。”縣主道:“他若要賴你的銀子,何不全包都拿了?卻止藏一半,又自家招認出來?他不招認,你如何曉得?可見他沒有賴銀之情了。你失的銀子是五十兩,他拾的是一十兩,這銀子不是你的,必然另是一個人失落的。”客人道:“這銀子實是小人的,小人情愿只領這一十兩去罷。”縣尹道:“數目不同,如何冒認得去?這銀兩合斷与金孝領去,奉養母親;你的五十兩,自去抓尋。”金孝得了銀子,干恩万謝的扶著老娘去了。那客人已經官斷,如何敢爭?只得含羞噙淚而去。眾人無不稱快。這叫做:欲圖他人,翻失自己。自己羞慚,他人歡喜。
看官,今日听我說“金釵鈿”這樁奇事。有老婆的翻沒了老婆,沒老婆的翻得了老婆。只如金孝和客人兩個,圖銀子的翻失了銀子,不要銀子的翻得了銀子。事跡雖异,天理則同。卻說江西贛州府石城縣,有個魯廉憲,一生為官清介,并不要錢,人都稱為“魯白水”。那魯廉憲与同縣顧僉事累世通家,魯家一子,雙名學曾,顧家一女,小名阿秀,兩下面約為婚,來往司親家相呼,非止一日。因魯奶奶病故,廉憲攜著孩儿在于任所,一向遷延,不曾行得大禮。誰知廉憲在任,一病身亡。學曾撫樞回家,守制一年,家事愈加消乏,止存下几司破房子,連口食都不周了。顧會事見女婿窮得不像樣,遂有悔親之意,与夫人孟氏商議道:“魯家一貧如洗,眼見得六禮難備,婚娶無期。不若別求良姻,庶不誤女儿終身之托。”盂夫人道:“魯家雖然窮了,從幼許下的親事,將何辭以絕之?”顧僉事道:“如今只差人去說男長女大,催他行禮。兩邊都是宦家,各有体面,說不得‘沒有’ 兩個字,也要出得他的門,入的我的戶。那窮鬼自知無力,必然情愿退親。我就要了他休書,卻不一刀兩斷?”孟夫人道:“我家阿秀性子有些古怪,只怕他到不肯。”顧僉事道:“在家從父,這也由不得他,你只慢慢的勸他便了。”當下孟夫人走到女儿房中,說知此情。阿秀道:“婦人之義,從一而終;婚姻論財,夷虜之道。爹爹如此欺貧重富,全沒人倫,決難從命。”孟夫人道:“如今爹去催魯家行禮,他若行不起禮,倒愿退親,你只索罷休。”阿秀道:“說那里話!若魯家貧不能聘,孩儿情愿守志終身,決不改适。當初錢玉蓮投江全節,留名万古。爹爹若是見逼,孩儿就拼卻一命,亦有何難!”孟夫人見女執性,又苦他,又怜他,心生一計:除非瞞過金事,密地喚魯公子來,助他些東西,教他作速行聘,方成其美。 忽一日,顧僉事往東庄收租,有好几日擔閣。孟夫人与女儿商量停當了,喚園公老歐到來。夫人當面分付,教他去請魯公子后門相會,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我自有重賞。”老園公領命,來到魯家。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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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察院小開挂一面憲牌出來。牌上寫到:“本院偶染微疾各官一應公務懼候另示施行。本月日。”府縣官問安自不必說。 話分兩頭。再說梁尚賓自聞魯公子問成死罪,心下到寬了八分。一日,听得門前喧嚷,在壁縫張看時,只見一個賣布的客人,頭上帶一頂新孝頭巾,身穿舊布自布道袍,口內打江西鄉談,說是南昌府人,在此販布買賣,聞得家中老子身故,星夜要赶回,存下几百匹布,不曾發脫,急切要投個主儿,情愿讓些价錢。眾人中有要買一匹的,有要兩匹一匹的,客人都不肯,道:“恁地零星賣時,再几時還不得動身。那個財主家一總脫去,便多讓他些也罷。”梁尚賓听了多時,便走出門來問道:“你那客人存下多少布?值多少本錢?”客人道:“有四百余匹,本錢二百兩。”梁尚賓道:“一時司那得個主儿?須是肯析些,方有人貪你。”客人道:“便析十來兩,也說不得。只要快當,輕松了身子好走路。”梁尚賓看了布樣,又到布船上去翻复細看,口里只夸:“好布,好布!”客人道:“你又不做個會頭的,只管翻亂了我的布包,擔閣人的生意。”梁尚賓道:“怎見得我不象個買的?” 客人道:“你要買時,借銀子來看。”梁尚賓道:“你若加二肯析,我將八十兩銀子,替你出脫了一半。”客人道:“你也是呆話!做經紀的,那里折得起加二?況且只用一半,這一半我又去投誰?一般樣擔閣了。我說不象要買的!”又冷笑道:“這北門外許多人家,就沒個財主,四百匹布便買不起!罷,罷,搖到東門尋主儿去。” 梁尚賓听說,心中不忿;又見价錢相因,有些出息,放他不下,便道:“你這客人好欺負人!我偏要都買了你的,看如何?”客人道: “你真個都買我的?我便讓你二十兩。”梁尚賓定要析四十兩,客人不肯。眾人道:“客人,你要緊脫貨;這位梁大官,又是貪便宜的。依我們說,從中酌處,一百七十兩,成了交易罷。”客人初時也不肯,被眾人勸不過,道:“罷!這十兩銀子,奉承列位面上。快些把銀子兌過,我還要連夜赶路。”梁尚賓道:“銀子湊不來許多,有几件首飾,可用得著么?”客人道:“首飾也就是銀子,只要公道作价。” 梁尚賓邀入客坐,將銀子和兩對銀鐘,共兌准了一百兩;又金首飾盡教搬來,眾人公同估价,勾了七十兩之數。与客收訖,交割了布匹。梁尚賓看這場交易盡有便宜,歡喜無限。正是:貪痴無底蛇吞象,禍福難明螳捕蟬。原來這販布的客人,正是陳御史裝的。他托病關門,密密分付中軍官聶干戶,安排下這些布匹,先雇下小船,在石城縣伺候。他俏地帶個門子私行到此,聶干戶就份做小郎跟隨,門子只做看船的小廝,并無人識破,這是做官的妙用。 卻說陳御史下了小船,取出見成寫就的憲牌填上梁尚賓名字,就著聶干戶密拿。又寫書一封,請顧僉事到府中相會。比及御史回到察院,說病好開門,梁尚賓己解到了,顧僉事也來了。御史忙教擺酒后堂,留顧僉事小飯。坐司,顧僉事又提起魯學曾一事。御史笑道:“今日奉屈老年伯到此,正為這場公案,要劊個明白。”便教門子開了護書匣,取出銀鐘二對,及許多首飾,送与顧僉事看。顧僉事認得是家中之物,大惊問道:“那里來的?”御史道:“令愛小姐致死之由,只在這几件東西上。老年伯請寬坐,容小侄出堂,問這起數与老年伯看,釋此不決之疑。” 御史分付開門,仍喚魯學曾一起复審。御史且教帶在一喚梁尚賓當面,御史喝道:“梁尚賓,你在顧僉事家,干得好事!”梁尚賓听得這句,好似春天里聞了個霹雷,正要硬著嘴分辨。只見御史教門子把銀鐘、首飾与他認贓,問道:“這些東西那里來的?”梁尚賓抬頭一望,那御史正是買布的客人,嚇得頓口無言,只叫:“小人該死。” 御史道:“我也不動夾棍,你只將實情寫供狀來。”梁尚賓抬頭一望,那御史正是買布的客人,嚇得頓口無言,只叫:“小人該死。”御史道:“我也不動夾棍,你只將實情寫供狀來。”梁尚賓料賴不過,只得招稱了。你說招詞怎么寫來?有詞名《鎖南枝》二只為證:
御史取了招詞,喚園工老歐上來:“你仔細認一認,那夜司園上假公子的,可是這個人?”老鷗睜開兩眼看了,道:“爺爺,正是他。” 御史喝教室隸,把梁尚賓重責八十;將魯學曾枷极打開,就套在梁尚賓的身上。合依強奸論斬,發本監候處決。布匹百匹,退出,仍給舖戶取价還庫。其銀兩、首飾,給与老歐領回。金級、金鋇,斷還魯學曾。懼釋放宁家。魯學曾拜謝活命之恩。正是:奸細明鏡照,恩喜覆盆開。生死懼無憾,神明育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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