Читать книгу 主妇˙流氓˙无产者 - Su Fu - Страница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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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

前些日子,Kai花了好幾個晚上的功夫準備一份禮物,說是送給他一個即將實習期滿的製作部同事的。禮物是一個自己編輯合成的音樂組曲,據Kai自己說,描述的是從初涉職場的茫然和忐忑無助、見工時一夫當關八面受敵的困窘,到終於殺出一條血路找到了工作、卻仍然左衝右突窮於應付的鬱悶,以及漸入佳境遊刃有餘的釋然等等各種場景。之所以送這麼個禮物,首要原因,當然是如今大學畢業找工作實在不容易,這小夥子花了1年半時間實習,並在期滿時如願找到了不單有正常收入且專業取向對口的工作,委實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因此,既表示祝賀,也對箇中努力和艱辛表示理解。另外,由於小夥子實習期間一直在一家迪廳兼職做DJ,倒騰拼拆電子樂,送他一張自製的音樂光碟,也算是套近乎投其所好。

聽Kai說,社裏的歡送會上播的就是這張音樂碟,那小夥子相當喜歡。我卻頗有些不以為然。別出心裁用心良苦是真的,可對於這一番用心的效果,我卻不敢說有多少把握。即便人家不喜歡,人家還能當著你的面說不喜歡嗎?縱然是德國人,在這一點上也不會例外的吧?玩音樂,別忘了人家幾乎是「專業人士」。當然,這小夥子做的音樂我也見識過,除技巧上的花哨、音頻波幅上的震撼之外,並不一定就有多少深度美的探索。因此,興許他當真覺得Kai做的那張碟很「酷」,也並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即便如此,我仍然覺得這樣的投其所好有些不得要領,不該是這麼個投法。為人處世的秘笈之一不是「揚長避短」嗎?去為一樣人家拿手你卻不拿手的事情大費周章,目的還是送禮,這不擺明是吃力不一定討好的動靜嗎?除了讓人不得已體諒那一片苦心之外,我實在看不出更多的實際價值。就這,都還得遇著對方是那善解人意的主兒才行。就好比你自己捉毛筆都捉不穩,卻為了表示你和他擁有共同愛好,而捨一腦門子猛汗抖索出一張字來,拿去送給一個書法家,你打算讓人家怎麼處置?當然,你也可以說你什麼都不為,祇求此心可鑒。那樣,我便不得不自認陰暗狹隘了。

儘管如此,我始終覺得,送禮,是一門挺花心思的學問,遠非本著一片熱心便能皆大歡喜。當然,如果壓根兒連熱心都沒有,那又另當別論。

聽Kai說,他們小的時候,(大概14歲前,)都享有自訂禮物清單的待遇。也就是說,把自己希望得到的東西寫在紙上,其他人逢年過節的時候照方抓藥就是。類似的習俗,還有即將結婚的新人在商場裏籌備的婚禮桌——他們把自己新家所需要的東西搬到這張桌子上,親戚朋友從桌子上拿了相應的東西去付錢,婚禮上再送給他們,就算完事兒,全然不必花心思琢磨。

如此送禮,倒的確是萬無一失的,受禮的人肯定不會因為得到了不想要的東西而對禮物不滿意,可我卻覺得有些說不出滋味的滑稽。禮尚往來,照說該是人際交往聯絡感情的一種形式和手段,可沿襲這種照方抓藥式的習俗,禮物便無形中反僕為主,從「手段」的身份一躍而成「目的」。在這種萬無一失裏沒有驚喜,沒有心意的揣摩、領會和傳達,而祇讓人看到無趣和呆板。長期在如此習俗中耳濡目染,想修煉出靈活變通的本事,估計真得多靠些自身的天賦造化才行。

正因為如此,據我的不完全觀察,德國人其實是經常為了送禮而不得不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的,頗有那調動一切可調動力量克敵攻堅的架勢,委實可歎。可我卻怎麼也想不通這究竟有多難。既是送禮,必是覺得有必要送。既是有必要送,平時多留一分心,多遞一個眼神兒,那靈機一動的主意哪兒至於就那麼難呢?如果是大家互相不瞭解、沒時間琢磨卻又有必要送的情形,以自己擅長在行的,選些中性的東西,不也就解決了嗎?

說到靈機一動的主意,之前所說的「投其所好」其實是不錯的。祇是,投其所好,卻並不像說起來那麼簡單,它所包含的內容,都是極細緻具體的。最容易弄清楚的,大概要數其所好的對象;在這一基礎上,你必須清楚其目前在這一對象方面的鑒賞/研究/操作/收藏現狀;要做到這一點,你自己也必須對這一對象本身擁有相應的研究和見解。祇有做到了這些,才不至於枉費心機無的放矢。

這麼說,聽上去好像抽象得嚇人,確實有些難度。不過,估價一份禮物是不是蘊含了心思,是不是「投」中了所「好」,卻是無需特殊智慧的。花了心思的禮物,可以將雙方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很近;而這種親近,甚至極可能從此就奠下了雙方關係的基調。相反地,如果一份禮物讓人看不到心思,則極可能非但起不到感情潤滑劑的作用,反而會令雙方距離增大,甚至形成芥蒂和隔膜。所以,這樣的禮物,倒不如不送來得經濟。

但凡說到禮物,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自然地聯想到Kai的姑媽。這是Kai唯一的姑媽,也是他的教母。姑媽家靠近盧森堡,離Kai的父母家挺遠,我們頂多一年能見上一次面。不過,我卻一直覺得她是所有親戚中最最可親的。之所以對她的親近感尤其強烈,就因為她送給我和Kai的第一份聖誕禮物。那會兒,我和Kai的關係連在他父母眼裏都不算確定,可姑媽送給我們的,是兩個看上去並不特別的磨砂玻璃蠟燭杯,而托著這兩個杯子的,是兩個套在一起的銀色金屬環。這在當時的我看來,無疑是一份無條件的信賴,一份簡單的母愛,和一份浪漫的祝福,令我感激不盡……也正因為如此,儘管這兩個蠟燭杯中的一個如今已經有了裂縫,我卻一直留著它們,作為一份珍貴的心念。

所以,說德國人在送禮方面普遍缺乏天賦是有失公允的。祇是,在非偶然的多數情形下,卻實在讓人替他們著急。

2010-8-23

主妇˙流氓˙无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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