Читать книгу 主妇˙流氓˙无产者 - Su Fu - Страница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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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節 |
連頭帶尾擾攘了將近20天的十月節終於偃旗息鼓,鳴金收兵。當然也還有一些趁著十月節的餘興、扛著十月節的旗號、不肯善罷甘休的音樂會拍賣會交易會大食會什麼的,指不定能一直糾纏到十二月初的亮燈節去。沒完沒了。
興許人生真的過於苦悶了。若非苦悶,為什麼人們總是期待著過節?依老輩人的說法,倒楣事兒不斷句的人家才想著要衝喜呢!
總之,隨著成群結隊樂呵呵穿戴得跟傻帽似的十月節捧場客發燒友從慕尼黑街頭巷尾隱匿了形跡,一直陰雨連綿曖昧不清的天,就像事先約好了似的,「噌」地就轉了晴。讓人難免覺得這裏頭隱藏著某種神諭天機。
屋子一下子變得像個溫室,敞亮,熱得鬧騰。
開了所有的窗戶,才覺得又找回了人間的日子。
大概德國的天氣跟德國的人都生來一個德行——情緒說高漲就高漲,完全不需要打什麼腹稿彩什麼排。
日子重歸沉靜,也終於可以重享我的惰性和懶散了。
連發了幾個「終於」下來,聽上去好像我慘遭十月節洗劫,苦不堪言似的。
其實,十月節也沒拿我怎麼的,頂多不過是迫著我在朔風迷雨中灌了紮啤酒,外加打了幾個美聲噴嚏、淌了幾把龍須鼻涕、流了幾滴珍珠迎風淚而已。當然,最令人心痛的,莫過於讓凜冽寒風折斷了我秀髮幾許。可誰叫我不事先把自己武裝成麵包型阿娜爾汗再出門呢!
老實說,人家把個20來天的節慶整治折騰得仿佛要天長地久似的還真不容易。誰能想得到那些個看上去像是侵風蝕雨了百十來年的古樸厚重啤酒屋,那些個像是把整個迪士尼樂園搬了過來的翻雲覆雨五內沸騰機動遊戲裝置,竟是年年都祇趁這一次景兒、年年平地起風雷捲土重來的臨時建築?
還真別不服氣,歐洲人懶是懶點兒,可人家手上出的活,還真不容易隨便找到死人塌方豆腐渣樣兒的。尤其是過節呀,人要的就是那嗅足了興奮劑似的癲狂感覺,幾百萬人湊在一起放浪粗豪,絕不可能讓主事當家的有機會偷了閑去小氣巴巴地心痛那幾根成色十足的鋼筋木材。
瞧人那巴伐利亞麂皮短褲漲價漲的,從平日裏的九十多塊歐羅,一下子就拔高了十幾倍,還且不缺人幫襯捧場。可見那從地球村各鄉鎮隊組興致勃勃喜氣洋洋前來趕集的人,並不都像我這麼沒眉眼少見識。瞧人那低胸裙,不單可以恰到好處地展露噴薄欲出的各色豐碩,名兒還起的跟花樣年華的「姑娘」一模一樣叮噹伶俐[1]。那音韻一起伏一跳蕩的,不知該理解為清純脫俗得足以摒除凡間的僭越欲念,抑或原本張揚模仿的,就是那一派肥沃、那一派滋潤,對人性血脈的挑逗勾引。
不過,如此聲勢場合之下,大概也唯有蠢材才會仍然顧念著什麼三字經道德,也沒多少人會顧得上追究什麼純粹或改良的傳統概念了。最要緊的,就是一個恣意放縱的理由,不是嗎?
人生苦短。你巴伐利亞人醉得,為什麼我們美國人我們英國人我們義大利人我們奧地利人我們澳大利亞人我們……人就醉不得?
是人的都註定了同一的生死宿命。現如今最最勢不可擋的不就是全球化嗎?
醉!醉出一個世界大同來!
《鏡報》說,由於天氣原因,今年的十月節所耗掉的啤酒比去年少了整整30萬升。換言之,仍有六百萬人在節慶期間將六百六十萬升啤酒紅口白牙地灌進了他們的微循環。
十月節向心虹吸力,令許多市區二、三圈內的啤酒花園找到了關門歇業的足夠理由——誰都受不了被漩渦式喧鬧的十月節映襯之下的那一份清冷、蕭條。儘管如此,估計要刻意找幾個像我一樣患得患失不解風情的人也不會太難。紐爾曼太太不就說她在慕尼黑住了三十年也才去過三次十月節嗎?
但畢竟十月節是世界上規模最大歷時最長、以豪食狂飲為主旨、且擁有近二百年歷史的公眾節日。所以,即便你一回頭看見碧鹹和他的辣椒妹妹就坐你隔壁,都沒必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最起碼碧加那黑人小媳婦是真真兒地穿上Dirndl趕集來了。有圖為證還能假嗎?
所以,Kai的父母也大老遠地來了,還帶著土豆、南瓜、紅蘿蔔、蘋果、泡菜、大白菜、蜂蜜、核桃、黑紅相間玉米棒子等等一眾乾濕鄉土雜貨。看上去整個一探訪貧民窟的架勢。其實,大家心照,十月節才是重頭。因此,儘管糟透了的天氣加上灰溜溜的傳統服飾令我對十月節所營造出來的鄙俗氛圍更添了幾分惡感,(總覺得置身大快朵頤的節日發燒友之中,就好像混跡於劫掠回巢小有斬獲分不清天南地北天高地厚的海盜小嘍羅之間似的。)但為了向Kai的父母證明我完全無意對Kai實行全面赤化,也為了給Kai一個心裏踏實,我還是抖擻了精神,培養好了情緒,跟著大家湊熱鬧去了。
那十月節不就是因為從王室貴族到一眾鄉里老百姓全都熱衷湊熱鬧、且嫌乎五日五夜的時間過不了他們狂歡的癮頭才給傳了差不多二百年的嗎?
總之,我們是全家出動了。陰風靡雨好歹有傘擋著也就算了。祇可憐了我們那四雙鞋!光瞅著它們邋裏邋遢面目全非的模樣,我就整個兒的不覺得自己行為高尚。還多虧了多年拍馬屁操練出的本領,才不至於在興奮得跟小姑娘似的婆婆面前,用面部肌肉把滿腔子膩歪給牽拉出來。
然後,為讓自己出門這一趟功夫不必白費,便私下裏將婆婆與我那視湊熱鬧為天下第一之己任的奶奶做了一番比較。結果,我不無詫異地發現,文化衝突之說,在喜歡人多湊熱鬧、在人群中尋找自我認同這一焦點上,竟完全不能成立!在這一共舉大旗之下的細微差異是,奶奶體質和心思都比較柔弱,即便是湊熱鬧,也還騰得出心思來挑肥揀瘦;而婆婆,卻像個為湊熱鬧不惜工本不畏艱險不論成敗,喜歡在風口浪尖上搏鬥的女中豪傑。
如果是你被她問到要不要去玩那些看著都讓人頭暈目眩的叫不出名堂的機動遊戲,你就知道絕非我仗著人家看不懂中文就在這兒紅口白牙編排她。你看得出的,她是真想讓我陪她去玩。即便是摩天輪那麼悶蛋的機器她也不願放過!多虧了我一向的懶貓形象,才總算躲過了玩遊戲這一劫。可喝啤酒卻是終歸躲不過去的。祇要你過了十六歲,去十月節哪有不喝啤酒的道理!
但問題是,儘管進得了十月節大賣場的啤酒莊有六個之多,且每個啤酒屋能容得下3000到1萬人不等,可我們卻頂著個越來越冷的鼻尖處處碰壁,不得其門而入。席滿謝客的牌子看上去倒像是官方的規定動作似的,每個酒莊都掛著那麼一個。所不同的,祇是牌子和字體的大小顏色罷了。
人說,去十月節不喝上5到6杯啤酒,不算真正到過十月節。醫院裏節慶期間最為常見的診斷是:酩酊大醉,昏迷不醒。
所以,儘管我們帶著幾分英雄主義氣概,在險些被過於熱情友好的昏迷前醉鬼掀翻了桌子的情形下,打著哆嗦泄散著一腔真氣把那一升冰冷的液體好歹灌進了肚子。可對於真正的十月節粉絲來說,我們是仍然算不得到過十月節的。也正因為我們不具備這種真正粉絲的優良素質,剛灌完了啤酒,我們就不得不慌失失找地方喝杯熱咖啡暖暖身子去。
聽人說,十月節最最令人振奮的,就是開幕那天的民族鼓樂大遊行。光想想那種被擠在人堆裏祇能縱向挪動的場面,我已經開始覺得呼吸困難。
好不容易從人堆裏鑽出來,坐上回家的地鐵。有兩個走得晃晃蕩蕩的小夥子,一上車就操著厚重的義大利口音用英文問左近的人這車能不能到火車總站。無疑是搞錯了方向。兩個人都祇穿了單薄的夾克衫,但卻顯然處於酒精作用下的高度興奮發熱狀態,一臉的幸福美滿愜意平和。其中的一個臉頰紅得跟鑲了兩朵晚霞似的,因為眼睛仍然還透著稚氣的清澈,倒是有幾分可愛。他敞開著襯衣領口,也不管旁邊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讓他們下一站掉頭,祇顧忙著對附近的每一個人逐個兒大聲說,「我可以對你說,你很可愛。」
出門這一趟,見到多次由交警指揮拖車的場景。無他,違章停泊。估計慕尼黑政府十月節期間光靠著收罰款都能小小地賺上一筆外快。這就叫,習俗你愛怎麼張揚怎麼張揚,章法我該怎麼秉持怎麼秉持。自由和法律並行,健康秩序的建立和維護才變得可能。
領略過十月節現場後的第二天,我們又傾巢出動坐巴士去紐芬堡。一路當然也還少不了上上下下各具特色的醉鬼。車行半道,上來一檢票員。各人出示有效車票,一切按部就班例行公事,原本平平無奇。可忽然聽得有人對檢票員說:
「我是個佛教徒,你祇不過是個幻覺。」
聲音不響,卻吸引了全車人的注意。本以為這祇不過是另一個醉得不夠徹底的窩囊醉鬼想以此蒙混過關,省下1/3杯啤酒錢。卻不料他竟是個儀容整潔的典型斯文人。
在檢票員木無表情的眼光注視下,在全車人的注視下,他慢條斯理地從後褲袋裏掏出錢包,再從錢包裏抽出車票。
有效。
2008-10-7
1 在巴伐利亞語中, Dirndl既指他們的傳統女裙,也指姑娘。